芫薇：生命的灵魂:生命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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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生命的仪式
我和先生结婚时的那个时代,结婚这件事基本上说不上举行什么仪式。
而与先生结伴的“朝圣之路”之所以成为了我们灵魂的仪式,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因为这里面既没有“功利”,更谈不上什么“物质享受”,有的只是“心灵上”的感受和愉悦。
——碧薇

在“人生这一段时间”的进程中,仪式始终伴随着我们,它以或繁或简的外貌,或热闹或平和的形式涵盖了“我”的一生。
甚至在我诞生之前(当然也可能在之后),我的肉身的父母便举行了或隆重或简朴的结婚仪式,来庆祝他们千年修来的共枕眠。换句话说,我便是那场仪式的“产品”了。或者说,缺少了那一场仪式,我便没有了存在的前提。
之后我满月了,我周岁了,我每年(至今)的生日了。然后我上幼儿园,上小学、中学、大学,我成人,我也结婚,然后是结婚纪念日………直至我“死”还有仪式。
与之平行的是我加入了某个团体、政党、或宗教。我的宣誓、洗礼或剃度。还有我工作单位的剪彩、庆典、庆功、得奖等等。
与凡人不同的还有名人,其中有些人身后的仪式可以跨越生命直至延续百年、千年以至数千年(例如祭孔、祭拜黄帝)。
仪式之中的内容当然是具体的,将所有仪式中的内容全部相加在一起,就是我的一生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生仪式的重要性就是它代表了你的人生。
因此我猜想,在一百五十亿年前宇宙在大爆炸中诞生的那一刻(或者是那一刻之前吧,如果时间还有之前的话),一定曾有过一个开天辟地的隆重仪式,来庆祝宇宙的混沌初开。仪式是如何的隆重和辉煌真的只能凭借想象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大爆炸的那一声巨响和闪光必定大大超过我们任何一场隆重仪式中的礼炮和焰火。
在大爆炸的仪式声中,苍茫的宇宙产生了构成自身的所有物质的原生态,我猜想,灵魂这个鬼精灵也开始以它的原生态面目同时产生了,它与物质时空结伴而行,漂浮在茫茫的太空中变化着,成长着,它们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家。也许,它们一直在等候着某一场仪式,以便为自己的出场找一个理由和依托。宇宙尚且如此,作为宇宙之子的人类岂能例外。
但是在所有人类的各种仪式中,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给我的心灵最为震动的,是生活在祖国西部雪域高原上的藏民的朝圣仪式。
在我与妻子的“朝圣之路”上,我们不止一次看到这样的一幅图景:在雪域高原的路上,藏民们或一家几口或一群十几人,甚至只有孤身一人的,从各自不同的家乡出发,以徒步行走的方式向着拉萨的布达拉宫走去。路途的长短当然也就不同,最远者可达上千公里以上,比如从青海出发的。
这不是普通的行走,而是“三步一叩”的朝拜。每一位往往已经是衣衫破旧满身尘土的男女老幼,神情肃穆,步履庄严,每向前三步,便一丝不苟地双手合十划过胸前举向头顶的天空,然后全身匍匐于地作等身长拜,然后站起再向前三步……如此上千公里的路程,不管风吹雪打日晒雨淋,一走便是数月乃至数年。饿了吃吃干粮,渴了喝口河水,白天上路,晚上露宿。他们之中当然不乏藏传佛教中睿智的长者,但更多的却是极普通的凡人百姓。他们以这种特别的“仪式”,走向心中的圣地,尽管其中有些人可能会长眠在朝圣的路上,却目标明确,步伐坚定,心灵空明。并且,这个民族几乎每一个人一生中都必定会走一次或几次这样的朝圣之路。
面对这些朝圣者的背影渐渐远去,我们心里所受的震动绝不是一支小小的笔所能描述的。我们分明看到一个个闪光的灵魂伴随着朝圣者的庄严的脚步,更在心中深深地自愧不如。我们可以不皈依任何宗教团体和教义,但如果因此我们也没有心中的圣地,没有朝拜圣地的属于自己的仪式,我们的灵魂将如何安顿而得以安详?
人的生命进程几十年的各种各样的仪式,或庆祝,或纪念,或开启、或谢幕,记录着或者说是表现了我们成长的全部过程,但我们有没有自己的某种仪式去祭祀自己的灵魂呢?我们可以安排各种隆重而又喜庆的仪式,为我们每一个人生阶段供奉上各种礼物以表示庆祝和纪念,但我们又有没有为自己的灵魂的成长供奉些什么呢?我们这些自称为“现代”的人,“文化”的人,甚至比不上数千年前的祖先,甚至比不上“目不识丁”的乡民。在各种中等的,高等的“教育”之中,我们只学会了如何生存的“技能”,却从来没有学会,甚至没有想到要为生命的灵魂作出应有的安排。
我不禁为自己羞愧脸红,无地自容。我决心改过自新,我要为供奉和祭祀自己的灵魂举行最隆重的仪式。在五十五岁人生已将进入老年的那一年,我和相依为命三十多年的妻子独自驱车上路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心中的“圣地”;脚下、车轮下走过的每一寸道路就是我们的“朝圣之路”。
心中没有任何杂念,便无惧路途中的任何艰险。我们北出岭南山脉,横跨中原大地,穿越河西走廊,环绕准葛尔盆地,翻越天山山脉,领略大漠荒原,爬过阿尔金山无人区,横穿柴达木盆地,拜会雪域高原,走过九死一生的横断山脉,走完了“朝圣之路”的第一段,整整六十多天两万多公里。说起来算不了什么,但朋友们总是要问:如此艰难,如此曲折,所为如何,所得如何呢?想想之下只能答曰:为了朝圣,为了供奉心中的灵魂。
面对一大堆路上所得的照片和文字,我有好长时间的事情要做:一是画(钢笔画是我的业余爱好),二是写,路上养成了写东西的习惯。于是工作之余(我是机械工程师,作为平民布衣百姓,当然还得工作谋生),画画和写作便成了我祭祀灵魂的又一种重要仪式(今天我的朋友们手中偶尔拿起的这本薄薄的小书画册,便是我对灵魂的一种供奉了)。
我之所以敢于把自己的“朝圣之路”及其画作、写称之为祭祀灵魂的仪式,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完全排除了“功利”的成分。完全排除了功利因素,甚至完全排除了肉身享受的因素而去做一件或一些心中喜欢的事,恐怕除了孩童时代,就再也难以在我们俗世的生活中出现了,倘若有那么几件,这便是为灵魂的安详而举行的仪式了。当我们安详地做着这个仪式的时候,心里的一片空明宁静也是难以述说的。
我啰啰嗦嗦地不避嫌疑地把自己的一些“公开的隐私”写下来做例子,只为了说明一个想法:既然我们生命进程中的每一段都充满了各种仪式,那么我们为了灵魂的安详当然也必须有一种仪式。仪式所代表的并不仅仅是表现出来的表面的形式,它的实质是赋予内在的本质内容一种“神圣”的意义,否则我们无法解释为什么所有的宗教都必定具有自己特定的仪式,我们就无法解释雪域高原的朝圣者那种近乎“苦行”的朝拜之路。
在当今拜金拜物成为社会主流的时代,我们深感灵魂的不安。尼采的上帝已死,我们这一代人(与共和国同年)~当年的理想和信仰也已经死了。(真的死了么?)除了日求三餐,夜求一宿,我们还有什么?还有健康长寿?还有安享晚年?
我们忙忙碌碌地挣钱,为了衣食住行的保障,为了房子汽车的舒适,为了在人前人后不至于显得落魄贫困和碌碌无为,为了所谓的“面子”。这些当然都对,都是正常之人的人之常情。没有了这些忙碌,真的便要“不食人间烟火”了,那是世外高人的梦想。可是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什么呢?生命中还有什么是我们值得关注,值得努力,甚至值得我们穷毕生的精力去追求去探索的呢?
我和妻子之所以将自己的“朝圣之路”作为一种祭祀灵魂的仪式,是因为我们同是热爱自然,视大自然为家的人。我不知道别人如何,至少我们还有自己的灵魂。在热闹烘烘的城市生活中,在忙忙碌碌的谋生生涯中,我们曾经忽略了,冷落了自己的灵魂,忘记了灵魂也要生活,也需要我们以最虔诚的心去供奉去祭祀。在大自然的怀抱中,灵魂得以回归,因为大自然曾经是灵魂的家,将来它也必定还要回去,对于自然的崇拜,当然是祭祀灵魂最好的仪式。
因此,关于生命的自然情结,是关注生命灵魂的必然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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