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山居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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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居 轶 事
景晓穗
1974-1975年,我住在离重庆三四十公里的一个小地方,是重庆到北碚的半路,地名叫三溪口。
文革中,所有的学生都要按照老人家的指示,学军、学工、学农。前两种因为受各种条件限制,难度大一些,所以许多中学都建有学农的基地,孩子们每学期去上几周,帮农民干点活。我们部队执行援老抗美任务回国后,师部驻地在沙坪坝省委党校。后勤部卫生科属下的师医院要开展收治工作,没有地方摊开要占三四十间房子地方的家当,找来找去,就找到了三溪口这个学农基地。学农基地是市中区的一间中学的,大约是七十几中,还是九十几中,实在想不起来了。从公路拐个弯,走进山沟里去大概2公里,半山腰出现了几栋楼,旁边还有个小煤窑,就到家了。
这里是个世外桃源,由所长和教导员管理,工作人员加病号大约二三十人,有一辆跑起来吱吱嘎嘎的苏制嘎斯51当值班车。当时的政治学习挺多,教导员文化不高,经常把“供不应求”念成“供应不求”。大家嘻嘻哈哈,原定一下午的学习,中间休息后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那么好的太阳,虽然春风吹在脸上还有点凉,可是待在屋子里多难受啊。拿个破筐子跑到田边去捞小虾,捞了一小堆,用点清水淘一淘,把草渣子拣干净,生了冻疮的手在冷水里泡得通红。小虾放点盐巴、辣椒一炒,不等开饭就没了。
当地的农民非常穷,经常用块小毛巾包几个鸡蛋,走上几公里去卖,然后买斤盐回来。有个农民的孩子得了肺炎,要打三天青霉素,可他一分钱也没有。我们叫他去摸了几斤黄鳝拿来,算了算,除了打针,还多了一块多钱,他抱着孩子千恩万谢。晚饭后,我们到农民家里去买桃子,先尝后买,每棵树上吃一个,然后买一网兜,一毛五一斤!有个男医生真小气,次次都是吃一肚子,最后说不甜不甜我不买了。我们都替他害臊。
极度匮乏的文化生活,使每月两次的电影成了大家共同的期盼,虽然电影放起来,影幕下的人说的台词比影幕上的人还来得快。每当师部放映队的汽车一驶进山沟,大人小孩一声声的“电影来喽……”“电影来喽……”从沟口以最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传去,让人想起电影《鸡毛信》中那“鬼子来喽……”“鬼子来喽……”的喊声。天黑了,一串串的亮光向我们这里聚过来,有点钱的打电筒,没钱的举着火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人。
小煤窑的条件差极了,洞口只有一米高,农民们赤裸着,只在腰里围一块布,爬进爬出,任何防护措施都没有。因为可以拿到现钱,所以想进小煤窑工作也极不容易,都要跟公社、大队的头头们有点关系才行。75年8月份,小煤窑出事了,一次就死了三个人,有个跟我们混得挺熟的高个子,走路扭啊扭的,被叫作“假女人”的也在其中。死人脸上盖张报纸,停放在路边。陈军医四岁的女儿看到了,大声叫:妈妈妈妈假女人没死,他在看报纸呢!
学农的学生们来了,给山里带来了勃勃生气。初中的孩子们兴奋得象度假,满山疯跑,老师根本就管不住。一天下午,七八个人簇拥着个小姑娘冲进来了。孩子们学农民修大寨田打石头,小姑娘去扶钢钎,结果晃了一下,被大锤将食指(左手?右手?)的第一节给打扁了!真的是扁了!手指厚度大概是原来的1/3。事隔30年,我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扁扁的食指!手术室当时正好在做手术。刘军医手术完了出来一看,摇摇头,给小姑娘打了一支度冷丁止痛,进手术室,做了截指术。
所长和教导员商量了一会,叫我带车把小姑娘送回家。因为度冷丁的关系,小姑娘很安静,一直没有喊疼。到了家(位于两路口至七星岗之间的地方),她爸爸妈妈还没有下班,我们一直等到天都黑了,两位家长才回来。这是一对在体育部门工作的夫妇,男的高大魁梧,女的清秀修长。我向他们说明了情况,满以为会听到几句感谢解放军之类的话,没想到他们沉着脸,非常不高兴的样子,我只好告辞赶回三溪口。
几年后,我当了妈妈。吻着怀中女儿的小手,感受着小手在我的脸上、头发里的抓挠,我突然明白了那对夫妇的悲伤。女孩子的手,那娇娇的、柔柔的、纤纤的手指,在爸爸妈妈心里的位置,在女孩子以后生活中,所起的作用,失去后带来的悲伤。如果当时我们不是那么处理,而是在指根部扎好止血带,用干净纱布包好伤指,打了止痛针就马上送她回家,让她的爸爸妈妈去处理后面的事,他们就不会永远永远地在心里藏着悲痛,背着包袱!
算一算,小姑娘今年应该有四十多岁了,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失去手指的日子,对学习、工作、生活有什么影响?她的爸爸妈妈还好吗?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当面向他们道歉,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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