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薇：生命的灵魂:生命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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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生命的时间
记得那是天色已经很暗的时分,我们刚从怒江峡谷的深处爬上来,近五千米海拔的业拉山口上令人毛骨悚然。我催促先生快走,而他却还要抽一根香烟和拍照。没想到“那一秒钟”的定格,却成为了我们“朝圣之路”上的一种永恒。(见封底)
——碧薇
每天清晨一觉醒来,空气如果清新,精神便觉爽朗。昨日已经过去,眼前这一天总归是新的,不管怎么说,生命中的又一个三万分之一已经用完。时间,就是这样被我们“感觉”到的。
说起来,人生几十年就是一个纯粹的时间概念,如果没有时间,昨天=明天,(或者反过来说:明天=昨天)那么世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有人说,那只不过是停顿,静止了。然而细想一下,静止了的世界,岂不是和不存在是同一回事?尤其是对于生命而言。
因此,说“时间就是生命”是一点不为过的。记得曾经有过一个风行一时的口号“时间就是金钱”,那只是一个局限于经济领域,关乎物质生产,利润增长的事情,如果将其任意扩大化的去使用,就不免显得可笑。而“时间就是生命”也曾经并继续是医疗界的金科玉律,抢救生命,刻不容缓,人所共知。这句话即便继续扩大它的使用范围,我以为也是对的,要不为什么我们永远会有“人生苦短”的感叹呢?生命之于人,就是几十年的工夫,虽然每个人都过得不一样,但如果不出大的意外,则在时间的总体长度来说,每个人所分配到的恐怕差别不大。人类努力了几千年,人类努力改变营养结构、医疗条件,总体平均寿命有所增加。每个个体物质生活条件的贫富差异不同,寿命可能有所不同。但就宏观意义上说,在个体生命存在的时间方面仍然是大体相同的,这是上天造人最为公平公正的地方。
这么说,时间是生命中最为宝贵的,大概没有什么人会持反对的意见。说时间最为宝贵,主要是基于以下的事实:第一,时间就是生命,没有时间就没有生命,这是上而说过的,再重复地说也不能改变。第二,时间对于个体生命是有限的,它就像一个只有支出,没有收入的存折,用去一点就少了一点,直至用完,决不会有再增加的指望。财富用去了,可以再生产,钱用完了可以再去挣,知识不够可以去学,经验不够可以去磨炼,唯独时间决不可能再增加。第三,时间的失去决不停顿,如果我们害怕失去财富可以做个守财奴,可以减慢财富失去的速度,增加固有财富使用的长度,但我们决不能守住时间,让它停下来哪怕让它慢下来。时间以均匀坚定的步伐,从每一个生命的个体中从容消失。第四,时间的过去决不再回头,失去的就永远地失去了,你不能指望回头再来一次。没有后悔,没有重复,如同高山流水,一去永不回复。
然而,如此宝贵的时间,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它无形无实飘渺虚无。我们人体高度发达的感官(视、听、嗅、味、触“五感”)竟然无法觉察它的存在,看不见,听不到,嗅不出,没味道,也触摸不着。它只存在于我们的“感觉”之中。日月星辰的沉浮,白天黑夜的轮转,四季分明的交替;孩子的长大,我们自己的老去;新生命的诞生,旧生命的逝去……我们只是在这一切变化之中“感觉”到时间的存在。除了我们明确地知道自己处于一个三维空间之中外,我们也把自己和当今的宇宙定义在“时间”这个宇宙的第四维度的存在。
宇宙大爆炸的理论告诉我们,当今的宇宙产生于一百五十亿年前的一次大爆炸,时间也只是在那一瞬间开始的(我们暂且相信这个理论,但我们又不禁要问,在大爆炸那一刻“之前”,时间在哪里呢?据说,那时间“不存在”,因为那是一个时空的“奇点”,一切定律都在“奇点”处失效了,就像在所谓“黑洞之中一样”,这很让人疑惑),同时展开了它绝不停顿的步伐,爆炸后的第一秒钟,质子和中子(构成原子核的粒子)束缚在一起形成了氢、氦、锂和氘核;第二分钟物质和辐射耦合在一起;第300000年当电子和核结合在一起,物质和辐射去耦,宇宙对于宇宙背景辐射变成透明;第10亿年物质团形成类星体,恒星和原始星系,恒星燃烧太初氢和氦并合成更重的核;第150亿年太阳系围绕着恒星凝结,原子连接形成复杂分于和生命物质;数百万年前人类的始祖开始出现;数千年前人类开始了文字记载的文明时代……
这一系列的排序,都与“时间”这个维度息息相关,如果我们把今天这一天定义为时间长轴上的坐标零点,当然还可以大致描画出“未来”的情景:多少年后,人类灭绝,多少年后,生命在地球上消失,(当然生命这种形态必定会在其他什么星球上“活着”,尽管我们现在还未找到它们)多少年后太阳发生巨变而吞没了地球,多少年后太阳系消失,多少年后宇宙停止膨胀,(现在宇宙还处在膨胀的年轻时期)多少年后宇宙开始坍缩,最终坍缩为一个点,一个体积极小,质量却无穷大的点,时间同时也完成了使命,不存在了……再以后,(还有“再以后”的概念吗?)宇宙(还能叫宇宙吗?)将会以我们绝对意想不到的另外的方式继续存在和变化。(还有“存在”吗?)
所有的人都会异口同声地说:“这么遥遥不可触及的图景,于我何关!”当然无关。但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相信这个现代的理论,偶然想想,把自己放进一个更大的参照系中去思考问题,那么,我们生命的生与死,我们生命的苦与乐,我们生活中的得与失,我们生活中的有与无,真的还那么重要吗?哪怕不想及那么巨大遥远的宇宙,只要我们把眼光稍微放远一点点,把自己的人生放进人类历史的参照系中,那么还是一句话:上述的一切人生境遇真的就那么能令我们耿耿于怀吗?
我绝不会欺骗自己把人生说成是一种虚无(下面还想说一说虚无),人生在世,积极入世总是人生的一种必然选择。人生的七情六欲是题中应有之义，教人放弃欲望的宗教并不完全可取。我只是想,人作为迄今为止地球上最高级的生命形态,已经具备了洞察宇宙的能力,又为何只把眼光和思维固定在眼前这一丁点儿可怜的时空之中呢?我们为何不在俯视大地,身在红尘生活之中的同时,仰望天空,给自己的精神灵魂畅游更广阔时空的机会呢!
“人在世间走,神在极外游。俯身入红尘,仰眼去忧愁。”—一活到这种境界,当是我人生的极终追求和理想了。
写下这些不着边际的思绪的时候,时间这个怪物正悄悄地溜过。说它是一个怪物,是因为它并没有一个常态。岂止它本身没有常态,就是存在于时间这个维度中的一切事物,都被它影响到没有了自己固有的常态。换句话说,由于时间自产生之日起便一刻没有停顿,于是宇宙间的一切(有生命的与无生命的一切)也就一刻不停地变化着,没有任何一个停顿的瞬间显示出自己的常态。时间从150亿年前宇宙大爆炸之时同时开始,按照宇宙膨胀长大的顺序方向箭头,为我们有限的存在展现了一幅从过去到未来的从不停顿的历史画面。
一切就像一支离开了弓弦正在飞向目标的过程中的箭。我们只能把这支飞行中的箭描述为“划过空中”,(武侠小说经常说的“破空而去”)任何企图描述它瞬间停顿的状态都是徒劳的,因为只要它一停顿,万有引力便要将它跌落地面,失去了“飞行的箭”的本来意义。我们为了更好的描述它,只能“假设”它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间。“今天”、“现在”,“此时此刻”——这些词语都只能是假设,没有“现在”的存在。过去是现在的过去时,未来是现在的将来时,而现在呢?现在只是一种假设,它不存在,无论你把时间如何微分,它也不存在,因为“现在”正在一刻不停地把未来改变成过去,把将来改变为历史。(请注意这个“一刻不停”,它正是时间的“常态”)如果我们企图片刻留住“现在”以便仔细看清它的面目,那么时间就要停顿,飞行的箭也就落在了地面——即“不可能”或曰“无意义”。或许,在多少个万万亿年之后,宇宙的膨胀达到了最大的值,开始进入它坍缩时期,“时间”也因此改变了它的方向。我们能记住的是明天而不是昨天,我们的人生过程将从“死亡→出生”,我们一天比一天活得更年轻乃至年幼,我们看到“箭”从靶子中飞回弓弦上,一切都与今天我们人类的感觉颠倒过来,即是说与我们人类的“心理学时间箭头的方向”颠倒过来,一切就像“倒放”一段录像,我们生活在“未来→过去”的顺序之中,时间依然没有停顿。
人们说:要抓住“现在”,因为我们只活在“现在”。
过去只能回味,它已无重复的可能,甚至这种可供回味的历史,也常常因人而异而众说纷纭,说不清道不明。
未来不可预知,没有人能预知下一个时刻会发生什么,否则不可能发生“911”等事件,否则人人都能成为股市中的大赢家,未来只能猜想,它可“知”。
于是只剩下“现在”。
但是,当我们明白了“现在”只是一个并不存在的假设的时候,当我们明白了正是这个不存在的现在不停顿地把不可知的未来转变为不可重复的过去的时候,生命变得奇怪,变得可有可无,变得面目全非。生命只有不可重复的过去和不可知的未来,根本不存在现在!我们抓住了什么?
我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写下的已成了过去了的思维体现,未写的根本不可能知道是什么,因为我决不能预知下一刻会不会有类似“9.11”事件的发生,而使我的写作陷于结束而现在呢?我没有现在,它不可能停留在我的笔触接触纸张的那个“微分”了的时间瞬间。多么奇怪,多么可怕,多么“虚无”
时间这个怪物,怪不得它要隐身在我们不能触摸的第四维度之中。正是它,把世界变为“虚无”,同时把我们视为最宝贵的人生变成了一个“虚无”。时间改变一切,时间能医治世间一切苦痛，时间能将一切化为乌有。当我们缅怀先人，当我们面对历史，当我们回忆青春，当我们渴望未来,(也没有未来,时间终将未来变为过去)“人生虚无”的感叹便从中而生，从中而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怪不得我和妻子独行在自己的“朝圣之路”上,在雪域高原通往横断山脉的怒江峡谷旁边高达近海拔五千米左右的业拉山口,面对天色暮茫之中一片黑暗的苍莽群山以及被落日的余光染红的高峰,隐隐感到古人的感叹从宇宙的深处中传来。(图09、封底)
认识到,或者说感悟到这个时间造成的生命以及人生的虚无,并非只剩下一堆感叹。它使我清醒!人生的虚无正是一种生命意义的体现:除了维持健康的生命所必须的简单事物之外,多余的金钱财物,名声地位,权力威望等等一切“身外之物”,的确是一颗酸涩的葡萄,于“虚无的人生”并无实质上的意义。并且有朝一日,我的虚无的生命终将成为过去这一个未来的事实,就变得如此的可以接受。而追问这个虚无的生命在宇宙间存在的意义,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虚无”中唯一的意义了。
幸而,时间这个怪物并非完全横蛮无理地把一切变为虚无扔给我们。它在使一切“现在”不存在的同时,却把“已过去的和将要过去的这一段时间”无私地给予了我们。这就是我们的“人生这一段时光”。我们回忆孩童时代的天真烂漫,回忆青春时期的勇敢、激情和强健,憧憬温馨、安详和白头偕老、洞察一切的晚年……这就是我们的“现在”。谁说现在不存在呢!我和已经共同走过几十年人生的老伴正走在自己的朝圣之路上:雪域高原,大漠孤烟;长驱万里,纵横天下;浪迹天涯,孤帆远影;策马江湖,烟雨关山;生死相依,白头偕老。
我们正在思考、探索、追问自己人生存在的意义,一切身外之物已经不再能成为我们生命之中的沉重包袱。时间待我如此厚礼,感谢还来不及呢!何来虚无?
时间的一刻不停使我们的人生变成了一种虚无,提示我们决不能将身外之物看得过重。时间又慷慨地赠予了我们“一段时间”的人生,并以各种各式的五彩缤纷的“仪式”装点了人生的每一段时光,使“虚无”的人生焕发出生命的光彩。我们的生命在一个个或隆重或简朴的仪式中走过了“人生这一段”时间,我们生命的灵魂被安放在这些仪式的祭台上供奉。
于是我们有了生命的仪式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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