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南生口述（7）：阿爸失业了

原创2021-12-09 09:19·骏骅堂

原广东省委书记吴南生

阿爸过番去了安南，投靠侄子关顺，做码头搬运工。三一年，知大搜捕风头已过，又听说九一八事变，日本入侵中国，心急火燎从安南赶了回来。

阿爸回来，我们一家就从外公家搬出另租住所。先是搬在中山公园的另一边，房子太小了，衣车放不下，还是搬回了乌桥，住同济二马路。

自从玉湖回，阿妈改用了衣车。一个人做事，她实在不够气力对付那架织汗衫机。阿妈给汗衫背心车裍边，一天车二十打。阿爸不用摇织汗衫机，又找不到事做，心情郁闷可想而知。两人也商量过再用回织汗衫机，可这时织汗衫机已落伍了，用了反倒挣不到钱。

阿爸天天在外找工作，零零散散作些短工。

民国时期汕头港

一天，有人让他去当一个站长。阿爸很高兴。到了一看，苦笑了。站长是名副其实的站长，一天从早到晚，站在潮阳码头，扯着嗓子，吆喝着，“来啊！来啊！船要开了。”又喊，“上船了！上船了！”他的工资一天两毛。用五分在码头边上一家小饭店包午饭。说好了，一点点菜，饭管饱。一个月过去，店家不敢再包。

“兄啊，你的饭量太大，店小维持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店主苦着脸，点头哈腰。

阿爸看看这个四面透风的竹棚和满地脏水，知道店主说的是实情，叹一口气，出了门。

从此，由我送饭。我今天回想这事，怎么想也想不起我那时读五年级，读书和送饭两事同时做，怎么能够做得到。

阿爸性本风趣。就算在这样的日子里，他的朋友不断。一天，他听到别人说一个故事，道是有一个秀才，无论他人说什么都应“自然，自然。”故事里有一首诗曰，“柴米油盐酱醋茶，七件俱在别人家。今日自然然不得，无意叉手看梅花。”他大喜，认为说出了他的境况。便将此诗写下，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吴自然，仿佛得到了很大的安慰。

不久，他得了伤寒，上吐下泻，不能起床。给他看病的李公说他肯定是喝了码头的脏水了。李公是当时汕头一个很有名的中医，在同仁堂坐诊。他的儿媳是阿妈表姐的女儿，因此是亲戚。李公隔天来看阿爸，所开的药，只有一味金银花。吃了些天，居然见好。

民国时期的汕头

病好了，工却再找不到。阿爸郁闷暴躁，拿我出气。一天，几句话顶了他，他操起藤条，没头没脑地打。我不会看脸色，脾气也倔，总不求饶。阿爸更气，顺手抓起挑水的绳索。一边打一边说，“打你这个讨命鬼！打你这个讨命鬼！”

五年级的老师思想左倾，上课时公开讲朱德、毛泽东和井冈山。更多的时候，讲列宁、斯大林和苏联，有一次，老师讲起伏尔加船夫曲，歌词中说到“……常见父亲打儿子，丈夫打妻……”我挨打不哭，听到这段歌词倒偷偷大哭了一场。

家穷，阿爸失业，学校老师左倾，这些渐渐使我开始有了一点革命意识。一次，老师布置的作文命题是“父亲”。我的作文，题目叫“爸爸失业了”。写阿爸失业的痛苦，他的痛苦无法散解，引致周围亲人的痛苦。作文破天荒得了一百分，贴堂，五年级的作文给六年级学生课堂传阅。阿爸知道了，要来看。

“我说呢！我失业原来是你咒的。”他骂道，又狠狠把我打了一顿。

因为我的作文，老师来家访，老师走了，我以为他又要打我，准备着逃跑，没想到他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告诉阿妈说，老师说他的样子真像列宁，只是少了下巴一撮山羊胡子。

“没想到，顶豆腐板还顶出了个列宁。”他专门找了个镜子来端详自己的脸，笑咪咪的，欢喜了半天。

摘自吴晓南著《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